她是甄将军之女甄卿媱,她是被寅耀恨之入骨关进六池宫的甄卿媱,更是对宕阳有深厚感情的甄卿媱,她曾与寅耀在那度过最快乐的少年时光。
对啊,宕阳于她亦是重要。在顾南封的注视之下,她思索之后,开口道: “我想莘妃说的有道理。先不说你若肯出手帮忙,让她在后宫之中的地位能够提升之外,就拿你们顾家来说,树大招风这个道理你比我懂,顾丞相在朝廷本就有一定的威望,而你,封府的事业做到覆盖整个天城,十家商铺有九家是你的,自古以来,官商为一丘之貉,官商的关系密不可分,你是清高,不肯屈尊他们,但若不是顾丞相以及莘妃在朝中的地位,没人敢动,恐怕你这封府也早经营不下去。再者说,皇上对富可敌国的你,为何没来打压你?关键还是看你在朝廷需要时,是否能够助其一臂之力。”
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,看顾南封脸色无异,她才继续说道: “你问我意见,我的意见是,不仅要做,还要做到声势浩荡,让天下人都知道,你顾南封是向着朝廷的,将来不仅你生意好做,顾丞相能保着地位,莘妃也能在宫中如鱼得水。一举两得的事情为什么不做。”
听完云矽的一番话,刚才表情还凝重的顾南封忽地笑了,笑容荡漾的看着云矽: “知我者,莫若云矽也。就按你说的办,开仓赈粮,我亲自押队送往宕阳。我让天下人都知道,我取财于民,我也用之于民。” “亲自送去?没有必要吧,你堂堂通朝首富,被劫持了怎么办?”大事已定,云矽开玩笑。 “呸呸呸,乌鸦嘴。要做就做彻底,你陪我一起去宕阳城。”
去一趟宕阳城而已,对顾南封来说最简单不过。当年,刚开始脱离顾家,自己出来跑买卖时,天南地北走,一走就是大半年,什么苦没吃过?反而是这几年,事业稳定了,把曾经的激情抖磨平了,但这次,却因有云矽的陪伴,期待起这次的远行。
封府开仓赈粮的消息一经传出,天城的百姓无不对他竖起大拇指,纷纷夸赞,连带的更多人去光顾封府旗下的生意。 宕阳处在黄河下游,离天城近一千多公里,路途遥远,顾南封跟云矽押着粮队出发那天,整个天城的百姓都在沿街欢送,尤其是天城的姑娘们,一位位都垂着眼泪,眼巴巴,依依不舍的目送这顾南封离开。云矽开玩笑: “你真是一个祸害,这些姑娘因为你以后都嫁不出去,即便嫁出去了又想着你,拿你做比较,真真是一辈子都过不好。” “我现在自顾不暇,哪管得着她们死活?这天下女子,都想得到我,奈何我分身乏术,负不了责啊,辜负了她们。” “你脸皮可以再厚一些?” “云矽,别的女子我管不着,但我只问你一句,你如何看我?” 顾南封问的认真,云矽也不再逃避这个问题,她想快刀斩乱麻最合适: “你听真话还是假话?” 顾南封愣了一下,反应过来回答道: “真话必然伤人,假话我又不愿意听。你不用回答我的问题了,来日方长,我不急。” “封少,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。你纵然是优秀,是整个天城女子的意中人,我欣赏你,敬佩你,但无关情爱。你不用在我身上浪费任何时间,不值得。我迟早要离开……” 云矽还没说完,封少一只手指压在她的唇上,微笑着: “嘘……别说了,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好,还是那句话,来日方长,云矽,我不急。”
云矽听了他的话,没有往下再说。 他们的粮队为了安全起见,顾南封是请了镖局一路尾随护送,而朝廷亦是重视,请了一队人马沿途护送。
马车由北向南,颠簸之中,云矽迷迷糊糊便睡着了。睡梦里,她看见了周成明,背着大包小包从欧洲回来,哐当一包工具甩在北京国贸三期的办公室内,然后倒头就睡得不省人事。她又梦到自己坐在火车上去外地求学,母亲追着启动的火车跑了十几米,对着车内的她喊: “云矽,你去了外地要好好照顾自己。”
母亲因为常年操持劳累,双鬓已发白,追着火车跑几米后便气喘吁吁,而云矽在车内一直哭一直哭。 “云矽,醒醒。”
有人在轻轻拍打她的脸颊,她猛然从轰隆的列车之中惊醒过来,望着眼前这个剑眉星目的男子,有一瞬间,她分不清自己在哪里?
是在现代的北京家中,还是在前世的天城? 顾南封温柔询问道: “做噩梦了?哭成这样。” 云矽才知道自己此时是泪流满面的。原以为对现代的生活没有任何眷恋,却想不到,潜意识里,她是想回到那个独立自由的世界中去,潜意识里会想念那时的人与事。
顾南封掏出手绢替她擦了眼泪与额头上的汗,甚至轻轻拍她的后背安抚她。她欠了欠身,偏离他远一些。 马车骑的飞快,他们已经出来十多个小时,此时天色暗淡下来,太阳快要落山。顾南封说: “前方有个小镇,我们今晚先去那里休息。”
见云矽疲惫的样子,顾南封亲自驾了马车,加快速度朝镇上去,把运粮的大部队远远的甩在了后面。 顾南封是自由肆意惯了,又多次走过这条商道,所以并没有危机意识,反而是云矽颇为担忧: “别离大部队太远,万一有强盗或者山贼,人多才有照应。” “大部队运粮,晚上不会进镇上,更不会住客栈,他们会守着粮食在外扎营。” 云矽实在是又累又饿,所以不再说什么,跟他进了镇,找了一处客栈入住。 虽是一个小镇,但属于南北来往的交通要道,所以古镇上的客栈人多而杂。此时又是晚饭的点,所以一层的大堂处,每张饭桌上几乎座无虚席,有来往的商人,有行走江湖的武艺人,有赶考的书生,亦有镇上官员,总之是鱼龙混杂。云矽与顾南封选了一处僻静的角落坐下,这个位置的视野极好,整个一层大堂尽收眼底。
毕竟是出门在外,又离大部队远,所以两人都留了心眼,警惕看着周边的一切。看似平静无澜的大堂,看似没有关联的这些人中,都暗藏玄机。
云矽用只有顾南封能听到的声音说 “第一桌,第三桌,第五桌的菜虽略有不同,但都属于鲁菜系,身型高大,口音相近,明明是一起的,但是他们分开坐,互装不认识。” “第二桌,第四桌,第六桌,每个客人的风格迥异,但是腰间都有鼓起的部分,明显藏着东西,是一伙人。” 顾南封点头,惊讶于她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能观察的如此细致。 “怕吗?”他问。 “怕!”她如实回答,并非怕丧命,而是不愿应对血腥,只希望这些人不是冲他们来的。 “怕的话,晚上跟我同一间房,我不介意,也不需你负责。”顾南封竟还有精力开玩笑。
“放轻松,这些人若是冲着我们的来的,你想逃也逃不了,若不是为我们的,白白浪费感情担心。” 这让云矽不得不佩服顾南封的淡定自若。 “万一是冲着我们的,你有方法?” 顾南封两手一摊: “没有,船到桥头自然直。” “心真大。” 既来之则安之,两人都酒足饭饱之后,天已全黑,进入夜里。大堂吃饭的客人都渐渐散去。两人也到楼上的客房休息,到了顾南封的房门口时,云矽正想跟他说再见,顾南封却早她一步把她拉进他的房内。
屋内还未点灯,只有月光照的泛着朦胧微弱的光线。 云矽被困在顾南封与门之间动弹不了,顾南封整个人笼罩着她,身上有很干爽的味道。他的力气很大,低沉着嗓音说: “晚上在这住,以防万一。” “好,现在可以放开我吗?”云矽很爽快的答应,按照目前的形势,两人住同一间房确实相互有个照应。 反而是顾南封颇为意外 “你不怕我对你图谋不轨?” “你不是一直对我图谋不轨吗?”她反问。 “云矽,你别太有恃无恐。”顾南封被她揶了一下,声音低沉,气息就拂在她的耳边,有一丝丝温热。 顾南封原本只想开个玩笑,故意这样做,想看看云矽的反应。但这个女人,与那日在封府的荷塘边上,一模一样,没有任何紧张,平静的倒显得他有多幼稚。 而现在,在朦胧的月光之下,在这么静谧的房内,如此近的距离,他心中又涌起那股异样的情绪,身体随之起了变化,是他非常熟悉的感觉,在云矽身上淡淡的体香扑入他的鼻尖时,那股感觉是强烈的,以他无法抵御之势侵袭向他。 他不由自主抱着云矽的手紧了紧,低头向她的唇吻去。
云矽也察觉到他的变化,冷声道: “放开我。” 她的声音很冷,不含任何温度,像是当头一棒,顾南封清醒过来。松开了云矽, “对不起,我失态了。” “我回自己房间,”她转身要走,但被顾南封抓住了手臂。 “在这住,我保证不会动你。” 他此时目光清冽而坚定的看着云矽,云矽最终选择相信他。
他苦笑自嘲道: “云矽,你可知在天城,有多少女人想接近我?从前,有被我伤的深的姑娘骂我迟早有天要遭报应,没想到,我的报应来的这么快。” 云矽想,无论顾南封是出于真心,还是出于游戏花丛的心态如此对她,她都觉得对不起他。她回到这一世,很多事出乎她的意料之外,似乎是命运在冥冥之中牵引着她往未知的方向而去。 这一夜里,顾南封确实守信,一直离云矽三步远的距离。
因着白天赶路的原因,上半夜又精神高度紧绷的注意着外面,到了下半夜,两人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。睡了不到一会,两人都不约而同的忽然惊醒坐了起来,在朦胧的月光之下,两人同时发现了窗外有人影晃动,而且不是一个人。
顾南封对云矽比了一个嘘声的姿势,让她躺回床上,先不动声色,而他想起身到房门口守着。 但是他一起身,忽地感到全身无力,连站着的力气也没有。 不好,被人下毒了。 云矽也同时感到自己全身无力,是窗外的人放了毒气进来。 顾南封强撑着身体,咬破了自己的舌尖才集中精力去拧了湿毛巾给云矽捂上鼻子,避免吸入更多的毒气。 但已晚了,不过一会的功夫,他全身瘫软倒在了床上,而云矽也失去了最后的意识。 是取财还是谋命?顾南封还残存一点点的意识,拼命的想靠近一些云矽,把她藏好,保证她的安全。但是没有用,他全身无力,而且意识开始慢慢变的涣散起来。
不知过了多久,他们也不知自己身处何处,幽幽转醒过来之后,才发现天已经大亮,他们竟然还在这间客栈的房间内,而且维持着昨晚的姿势躺在大床上,毫发未损。 这是什么情况?虚惊一场? 顾南封头稍微有点晕,急忙问旁边的云矽 “你没事吧?” 云矽摇摇头,她似乎闻到空气中有春堇花的香味,因为这花的味道太特别,所以她总是能敏锐地感觉到。 忽地,她的目光瞪向顾南封的身后,顾南封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。
原来,房内,在圆桌的后面,竟然躺着三个浑身是血的人,他心中一惊,本能的护着身后的云矽。 云矽推推他。 “死了。” 那三人穿着黑衣,蒙着面纱,身底下一摊血迹,但已经无声无息的躺着,应该是昨夜死的。顾南封与云矽蹲在三个蒙面人的身旁,仔细观察,发现这三人都是被人一剑封喉而死,脖颈上都有伤痕,伤痕的形状像是一只蝴蝶。 这形状似曾相识,云矽忽然想起,是在绯翠楼上,那位叫碟夜的姑娘,衣服肩膀上的刺绣。
而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春堇花的香味。 难道是她? 她在这古镇上? 昨晚是什么情况?她跟顾南封被下药昏迷,之后这三人死在他们的房内?
难道是她救了他们? 顾南封显然也有所怀疑,但他只是觉得这伤口的蝴蝶状很熟悉,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,另外,春堇花的味道,一般人闻不出来,只有接触过春堇花的人才会对香味异常敏感。
那时,也烈曾送过亲自栽培的春堇花送给她,对她说: “见花如见人,花在,我在。” 也烈?如从前那样,在任何时候,只要她有危险,他必然赶到的也烈? 这么想着,心并跳的飞快,她起身想走到外面去,顾南封拉住了她: “云矽,一会儿再出去,这三人死在咱们房内,得先想办法把他们弄走,否则背上官司,很麻烦。” 云矽这才冷静下来。与顾南封商讨如何藏起这三具尸体,不管他们是劫财还是要命,总之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,到运粮部队那才安全。 吱呀一声。门悄无声息的开了,走进一个人。 云矽抬头便看到了那个绯翠楼的姑娘,依然穿着一身暗红色魅惑的服装,肩膀上蝴蝶的刺绣跃跃欲飞。果然是她。 “你是谁?”顾南封先她一步问了话。他也认出这个姑娘是那日在绯翠楼的姑娘。但是敌是友?他不敢掉以轻心。 只见夜碟并未看顾南封一眼,而是走到云矽的面前,鞠了一躬说道: “我是碟夜。” 然后再没有第二句,沉静的看着云矽,递出了一朵春堇花。
一切已不需要多说一句,是也烈派她来的,是也烈。云矽即便努力控制,但是接过那朵春堇花,闻到那熟悉的香味时,她的眼眶潮湿,控制不住的眼泪并掉了下来。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,也烈永远以他的方式默默在她的身后帮助着她。
因为也烈的身份特殊,他是通朝的死对头玄国的少主,所以即便此时有千言万语想问碟夜,但一句话也问不出口,不敢问。 碟夜看着地上的三具尸体,拿出了一瓶液体。
“你们往旁边站一点。” 顾南封与云矽站到几步开外的地方。 只见碟夜拿着那瓶液体往地上的尸体倒了下去。不一会,便见那尸体哧哧冒着泡沫,然后在瞬间变成了一滩黄水,尸体消失的无影无踪。 “消尸散?”顾南封惊惧的看着碟夜,不敢想象,外表如此美艳的女子,做毁尸灭迹之事竟如此淡定从容,仿佛地上本就是一滩水。 他拉这云矽 “走,离她远一些。” “顾南封,她救了我们。”云矽自然不肯走。 “无缘无故为什么救我们?她之前在绯翠楼便是有意接近,昨晚这古镇上发生的一切,你跟我都不知道。她的目的是什么?” 顾南封不知情,防备心十足。 “她若真的想害我们,我们逃的出去吗?”云矽大声一说,顾南封才停下脚步,看着碟夜与云矽,后知后觉,即不敢置信又肯定的问: “你认识她?” 否则以云矽这清冷的性格,防范陌生人比他有过之而不及。 “我不认识她,但我相信她。” 云矽相信的是玄也烈,相信玄国里,少主的命令,底下的人会誓死效忠,碟夜既然是也烈派来保护她的人,自然不会害她。 犹记得,那年她在六池宫,孤灯之下,也烈拿着春堇花送她说: “花在,我在。” 因云矽的坚持,碟夜一路尾随他们一同护送粮队去宕阳。碟夜的话很少,大多时候,她只是沉默的站在云矽的身后,不言不语,目光幽冷的注视着周边的一切,但只要云矽有需要,她便能在第一时间上前。
有碟夜在身边,云矽的心十分的安定,终于有一个能够依靠,能够支撑自己在这一世好好活着的力量。所以,她对碟夜十分好。